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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請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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飲罷避子湯,潤潤要穿戴整齊,往鳳儀宮給皇後娘娘奉茶。

按照規矩,皇後娘娘才是堪稱陛下妻子的那個人,其他妃嬪再得寵也只是妾室和奴婢。

潤潤作為新承寵的嬪妾,給皇後娘娘磕個頭是應該的。

昨夜回到翠微宮時已接近四更天末尾,錦書還要為潤潤清洗,一番折騰下來,潤潤幾乎一宿沒睡。

她昨夜初經人事本就疼痛虛弱,骨頭縫間的酸痛尚未褪去,喝罷劉公公送來的苦藥後,臉色明顯憔悴。秀目流轉,生滿了血絲。

錦書為她打些胭脂在頰上,以免面見皇後娘娘失了儀態。

走在皇宮,其他新承寵的小主都昂首挺胸,唯有潤潤低頭快走,跟做賊似的。

她膽子太小了,也太懦弱了。氣勢恢宏的禁城,紅墻白雪的美景,她皆沒勇氣去看。她能盯見的,就腳下那幾塊帶著雪渣的青磚。

鳳儀宮,皇後娘娘是位婉莊有儀的貴婦人,一身正紅金線軟煙羅,頭戴鑲珍珠藍鳳冠,鬢堆金鳳絲,端方無匹,明艷而大氣,仿佛生來就是站在雲巔之上的人物。

皇後娘娘為人慈善與嚴厲兼具,潤潤跪地奉茶,舉過頭頂,她狹長的護甲拿過茶杯,緩緩訓話。

“日後要安分守己,嚴守宮規。勤勉侍奉陛下,不可懈怠。侍奉陛下好了,也便是侍奉本宮好。”

皇後沒提延綿後嗣之事,想是心知肚明她並不配懷龍裔。

潤潤:“承訓於皇後娘娘,嬪妾謹記。”

皇後點頭,未曾過分為難潤潤,咳嗽兩聲,便揮手叫潤潤起來。皇後體虛,有娘胎裏帶來的弱癥,身子骨一直病病歪歪。

皇後座下寥寥數位,分別是禮部尚書家芳昭儀,京兆尹家沈婕妤,大理寺少卿家的張榮華……她們都是今年秋天新入宮的秀女,各個家世優渥,她們才是陛下的正經妃嬪。

入宮半個月,誰都盼著這第一份恩寵,卻沒想到被一介伶女占得先機。

但見潤潤雪白花柔,香嬌玉嫩,兩泓瑩汪汪大眼睛,一看就是永安王送來專門勾搭陛下的狐貍精。

眾妃心下先對潤潤三分不喜,潤潤落座後,目光若有若無落在她身上。

皇後娘娘瞥見右手邊空缺的座,問:“貴妃沒來?”

張榮華道:“回娘娘的話,嬪妾今晨探望過貴妃姐姐,姐姐吃什麽都吐,托嬪妾代為向娘娘告假。”

皇後皺皺眉。

貴妃仗著懷龍裔,肆意缺席請安,今月已是第四回 了。然貴妃最得陛下盛寵,陛下寵著她,就喜歡她嬌縱。

整個後宮除皇後之外,貴妃便是最尊貴的女人。若非貴妃懷著身孕,陛下缺個稱心的暖床工具,焉會寵幸潤潤。

“雖說如此,新妹妹入宮,她也該過來瞧瞧。”

張榮華嘴上稱是,心底暗暗鄙夷。

憑一個卑賤伶人也配。

此時內侍傳來冗長的通傳:“陛下駕到——”

眾妃齊齊凜然。

潤潤聞陛下名號,亦微微發慌,整斂衣襟隨眾妃一同行禮。

謝郢識一襲暗藍帝王常服,手握佛珠,緩緩踱步而來。

熏爐絲絲縷縷發出的雲氣紋,背後屏風是水墨滃染的冷調山水畫,仿佛他也是畫中人。

潤潤伏在地上,他的身影從她面前滑過時,只似一陣矜貴的清風。

妃嬪皆跪。

“參見陛下。”

陛下來到高位落座,潤潤才隨眾妃才起身。

因為陛下的到來,空氣悄無聲息變得緊張起來。眾妃有的在撫摸鬢角,有的垂眸嬌羞。

既然卑微如小麻雀的薛寶林都有了第一份恩寵,她們還能遠麽。

潤潤遙遙坐在最遠處,連陛下五官都看不清楚。

念及昨夜被他握在手心的感覺,她倏然打個寒噤,細腰到現在還酸酸漲漲著。

陛下來跟皇後吩咐一些秋獵之事,太後娘娘雖非陛下生身母親,但地位無比尊崇,當今最得寵的貴妃娘娘也是太後表侄女。

陛下重孝道,這些年太後的壽誕無不認認真真操辦,明年開春恰逢太後六十花甲,誕宴更要熱熱鬧鬧。

皇後聞此難免呃嘆,貴妃有太後這樣強大的母家做靠山,何愁聖眷不濃?

畢恭畢敬道:“是,臣妾都記下了,屆時會按您的意思操辦母後壽誕。”

陛下點點頭,續又閑談起其他。

“南洋進貢四匹明光錦,雖說不稀罕卻也名貴,皇後自己留一匹,剩下的自行分配罷。”

明光錦緞是由南洋繡女在特定季節才能編制而成,穿之猶如將波光粼粼的湖水披在身上,是女子都愛的時興料子,既保暖又貴氣。

既由皇後分配,竇貴妃恃寵生嬌,皇後不欲賞她。

位份高的芳昭儀自然可得一匹,梁良媛亦可得一匹,餘下這一匹……皇後徐徐瞥向角落處的潤潤,尚摸不清陛下對這位新寵的態度。

不若也賞潤潤一匹?

然觀陛下,神色如恒,並無偏賞潤潤之意。

潤潤自己也死死低著頭,一副拘忌怯懦的模樣,哪裏會爭搶。

張榮華此刻忽然輕咳了聲,嬌顏如花,鬢間珠花微微顫抖。

陛下瞧了瞧她。

張榮華故作嬌柔:“臣妾失禮,今日天冷,臣妾還沒來得及換冬衣。”

張榮華位份低,但勝於會鉆營。

皇後順水推舟:“既冷,便賞賜你一匹錦,如何?”

名義上問張榮華,其實還是等陛下的意思。

謝郢識呷著茶:“謝恩罷。”

張榮華大喜,朝陛下和皇後磕下一個頭:“臣妾謝主隆恩,謝皇後娘娘恩!”

在場的唯有沈婕妤與薛寶林潤潤沒得賞。

沈婕妤也就罷了,畢竟尚未侍寢。薛寶林居然也兩手空空,看來這位新寵不過如此,當真只是一夜暖榻之物。

說來,憑薛寶林那樣低等伶人,珍貴的明光錦落於她手,確實糟蹋。

眾妃都暗暗在嘲笑潤潤。

潤潤傻傻眨著眼睛,也不知別人怎麽揣測。

她從一生下來就為奴為婢,跟母親吃糠咽菜,數九寒天有身破破爛爛的布衣蔽體就已萬幸,怎麽曉得明光錦是何物。

她如今身上穿著繡滿花紋的裙衫,頭上能插寶石簪子,回宮還有宮殿住,已經是她從不敢奢求的生活了。

餘下陛下無話,便即起駕。

眾妃再度跪倒相送,潤潤蜷縮在張榮華後面,細聲細氣也行禮送安。

實不相瞞她掌心已冷汗淋漓,面對和藹的皇後娘娘還好,但凡陛下一在場,她就害怕得要命。

可陛下經過她身畔時,玄靴稍作停滯。

“你跟朕來。”

潤潤猝爾面色雪白。

張榮華等人嫉妒而震驚的目光朝她投來,潤潤感覺自己快被戳穿了。

怎麽又是薛寶林?

皇後卻微微笑,政務繁忙,這卑賤姑娘恰好會唱曲,陛下帶過去當個黃鶯,聊作視聽之娛,解解乏罷了。

·

冬景的太陽懸在空中,刮著凜冽西風。

陛下的太極殿與皇後的鳳儀宮互為夫妻殿,比肩而立。

因路程很近,陛下未喚轎輦,一路宮女太監隨侍。潤潤跟在陛下身後,兩只腳如踩在棉花上,頭低得比宮女太監還甚。

與昏暗暧然的長信宮迥然,太極殿是天子日常處理公務之所,寬敞、大氣而明亮。

殿內,主仆一坐一站。

陛下手持折子,擡首問:“你叫……?”

雖經過昨夜,他並沒記住她的名字。

戔戔答道:“臣妾永安王府薛氏。”

陛下神情散淡嗯了聲,垂眸在手中書卷上圈畫。

這樣與陛下單獨相處的寶貴機會,別的嬪妃求之不得,潤潤卻戰戰兢兢如泥塑木雕般矗著。

劉公公給潤潤送上一柄琵琶,正是她昨晚彈唱的那柄。潤潤方才明白,陛下這是要她唱曲。

潤潤抱起沈甸甸的琵琶,很輕很輕地清了下嗓子。

昨夜用嗓過度,說實話她嗓子今天的狀態不太好。好在早晨錦書讓她吞掉三顆潤喉藥,才不至禦前失儀。

方唱兩聲,陛下指骨便扣了下桌面,剜潤潤一眼,似有憮然。

一旁劉公公連忙扯了扯潤潤,原是潤潤擋住陛下光了,叫她趕緊滾開。

潤潤大驚,忙不疊退到角落。

宮裏處處是規矩,侍奉天子更要拿捏分寸,時刻揣度陛下聖意,體貼伺候,而非是這般笨手笨腳擋光。

陛下對她還是昨晚那句話,

“再伺候不好便出去。”

後宮嬪妃那麽多,他不一定非用她。潤潤的歌聲雖然優美,但也僅僅是聊勝於無的喜歡罷了。

潤潤檀口緊抿,冷意似毒蛇襲上胸口。

“是,多謝陛下,臣妾遵命。”

琵琶音如珠玉飛濺,此起彼伏,回蕩在窗明幾凈的太極殿之中。

潤潤調整好自己的表情,使自己看起來盡量聲情並茂。

實際上陛下要的只是她聲音罷了,他目光沈靜落在書卷上,半個時辰都沒擡頭瞥她一眼。

潤潤感覺嗓子快要唱劈了。

她竭力在歌聲不斷流的情況下,清嗓子,吸氣呼氣,盡量把每一個音都唱完美。

這著實是漫長而折磨的過程。

她盼著啊,盼著,盼著陛下能開口,叫她停下來休息一會兒,哪怕須臾都好……

但陛下看完一本又一本折子,仿佛把她這個人忘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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